查阜西:几个琴人的情况
编者按:
1953年6月民族音乐研究所要求介绍部分琴人近况,供作通信研究员及特约演奏员参考。查阜西先生汇总了11位琴人的住址和师承经历,详细记录了琴人善弹之曲、改编之曲与操琴风格。同时,这也应当是为1956年古琴采访工作提前做准备。
民族音乐研究所办公室于1953年6月24日以47号函要求帮助介绍下列各琴人(原函指名)之“情况”,供作决定聘为通信研究员及特约演奏员之参考。只就所知以告耳!
徐元白 浙江临海人。今年六十岁,现住杭州清波门外荷花池头句山里十号。1933年游杭州时,在湖边某寺听章梓琴弹琴由章介绍相识,问其身世,据称曾在国民革命军中充幕僚,其时国民党取得政权,彼反赋闲,在杭赁屋而居。问其故,笑而不答(自己在湖边盖屋未完工)。久后始知徐为李(济琛)系干部也。至1934年由其小同乡军需署长周某关系得任开封军需库长。1937抗日战起后,其库迁至宜昌、万县,最后迁重庆。本人调充军需署秘书。1944嫌工作太清苦,又辞职在渝闲居,战后回杭,仍一直闲居。其湖边半角山房虽未完全完工,但未被毁,故力谋在沪杭教琴为生,欲隐居不仕。
解放后益贫困,其屋租与公家,租金仅敷完税。今年4月余往访,据云三年来恃出售收藏及依子媳度日,今已不能维持。其琴自称家传,并曾就正于僧大休,经常弹奏十八曲,以《高山》及《渔樵》二曲见称。曾以河南筝曲《泣颜回》谱作琴曲,易名《思贤》。操琴风格属于吴越系统,指法圆润,节奏紧凑。琴弟子甚多,其中赵诣正、郑树南、薛志章等较有成就,已见知琴坛。
顾焘 号梅羹,祖籍四川华阳,今年五十五岁已。居长沙三代(现在住址不明)。民国初年毕业于长沙达材法正学校,因家传琴,毕业时适被招鉴芬荐往山西育材馆及国民师范任古乐教师,时在民国十年也。在山西除教授古琴外,并写有中国音乐史讲义。据其自称祖父得青城张孔山正传,故其家《读易》与《流小》二曲斐誉湘川。指法节奏的风格,繁复而纯净。就我的印象所及,和四川喻家大致相同,所说渊源于蜀,实可信也。他在国民党的统治期中,由于和安徽财厅长杨某私交关系,一直任财经工作,抗战以后又回到长沙,在湖南大学讲中国音乐史。解放后失业,曾来信要借钱并要求我介绍工作。我在回信中力劝他不要再指望社会关系,也只寄给他十万元,大概他不满意我,以后不再来信,也不告我最后通信地址。
招鉴芬 广东南海人,号学庵,今年七十岁,现住广州海珠南215号二楼,一生服务邮政,曾任邮务员,邮务长,邮局长,邮务管理局长。1944年六十一岁时退休。退休时正值通货膨胀,故早已十分贫困。弹琴、作画乃其业余活动。民初,在长沙任邮务员时,学琴于华阳顾氏(即顾焘之叔),及调山西邮局长,值阎锡山欲兴“雅乐”,要招弃邮兴“乐”,招荐顾氏自代而得免。招氏在山西时又另宗杨时百琴派,故其晚年风格极近杨氏。招氏在日冠投降以后,靠卖国画度日。解放后靠其子(化工工作者)供养。其子去年三反中不能经考验而自杀,但所追去之赃款三十万元,最近已向招老退回,大概无问题的。招老现已无子,而有媳孙之累,靠婿、女、远亲及友朋接济度日。
龙琴舫 四川成都人,今年六十七岁。现住成都外东王化上街26号巷内。1937年据成都琴社琴人反映,蜀中琴坛自晚清唐彝铭、张孔山辈创新声,风格已变,惟龙氏尚是旧时霸派云。惜龙氏其时在梁山,我未及亲听。成都裴铁侠在北京学琴,风格驳杂,回川后睥睨琴坛,独仍尊龙氏为本蜀霸派,著于通信,刊入《今虞》。龙氏身世不甚详悉,惟据其本年6月1日给我来书中有云:“……舫学无术,幼癖嗜琴,数十年糊口四方,以致一曝十寒,毫无成就。博得虚誉,贻笑知音。民三十厌世还乡重研古调,颇慰清贫,两鬓催霜,痼疾忽发,殆类瘫痪,左名右食,窘于下指,实属毕生之恨。”又据成都名斫琴手卓希钟今春来书云:“……龙琴舫先生现寓王化桥26号叶园内,生活清苦……”此外只知道他往时能弹的曲操很多,其他情况不悉。
沈幼安名应彪,幼安是字。湖北宜昌人,原住宜昌北正街63号,最近去信退回。其父沈懿安,号可悟子,清末传“中州派”琴,在宜、沙、荆、襄间有盛名,幼安世其学,但造诣尚次于懿安之另一弟子段选青。沈幼安、段选青俱是商人。段选青最近来书云:“……各琴友相继而亡……”则沈幼安可能已故。段选青年已七十三岁,来书字迹已花,自云“眼花耳聋,手指不灵,未作此乐久矣……”。
徐兰荪 名森,江苏六合人,现年七十一岁,似仍住南京西华门三条巷59号。清末陆军速成毕业,一生仅任军幕工作。国民党政府时任陆大教授,讲战史。抗日以后赋闲家居,恃房租生活。学琴于夏一峰(福云),能数曲,不甚精。晚年不复弹,所藏名琴“长风”,亦因生活困难出售于上海琴人吴金祥矣。
黄鞠生 名谦,福建闽侯人,现年六十六岁,住上海环龙路99弄荪顺里2号。清末保定军校毕业,一生充幕僚,国民党统治期中,任陆大教授,教《战术》。抗日以后赋闲,由其长女供养。自云从无名云邀僧学琴,实则所弹诸曲受自杨葆元者为多,指下尽是杨家风格。杨葆元近十年来指法渐柔,而黄氏挺劲如旧,可证也。惟其自学精神极好,常于刻本谱中自弹大曲,虽不甚精,亦足多也。
徐立荪 名卓,江苏南通人,现年五十六岁,现在南通中学任教员。最初在前东南大学习农科,但因笃好音乐及文字,毕业后一直在南通故乡中学教音乐及国文。民初,有山东诸城人王宾鲁(燕卿)在东南大学任古琴与琵琶选科教习,指下滑音最富,风格迥异寻常,从之学者甚众,仅南通之徐卓、邵声二人入其堂奥。王氏殁后,徐、邵综其所习为王氏印传,即今时流行之《梅庵琴谱》。徐所传弟子亦甚众,今宁沪一带琴人宗王、徐者十中有二三焉。
喻绍泽 名润,四川成都人,现年五十岁(通信处成都鼓楼街琴瑟斋卓希钟转)。其身世不详悉。仅于1937年成都律和琴社琴会中唔见二次,闻其服务于教育界。醵刻《天闻阁琴谱》之叶介福为其外祖,或云琴操世其外家之学。其人风度娴静,依我个人印象在律和琴社中,技艺应推第一,所弹《流水》正是张孔山派,就中滚拂一段运指最为灵活,出音优柔,今时弹张派《流水》无出其右者。
沈草农 名烈炎,浙江萧山人,现年六十二岁,住上海福煦路模范村16号,在上海人民银行任科员,自二十岁起历任盐务及学校会计方面低级职员、南洋新加坡教员,最后于1933任银行科员至今,终生守身安分。旧文学甚好,擅诗词。二十岁在宜昌学琴,可能是中州琴派之渊源。所弹《平沙》《秋塞》二曲有此代表性。1934以后受今虞琴社薰染,又自习《梅花》《普庵》《潇湘》《渔歌》《长门》《关山》诸曲,风格已非旧矣。
柳希庐 字一屋,江苏镇江人,现年五十二岁,一向在银行界服务。抗日期中,曾任柳州分行经理。1934学琴于张子谦,进度极速,且旁及古琴谱器考证之撰著,日冠投降后未曾取得联系,现时踪迹不明。
1953年6月29日记
图片来源于网络,仅供学术研究
往期回顾: